查看原文
其他

【暗涌】第十五章 月月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2-14

【暗涌】第一章 喀布尔的白梨花 

【暗涌】第二章 穿月白衬衫的女子 

【暗涌】第三章 埃塞俄比亚的咖啡

【暗涌】第四章 通往玉叶餐馆的路

【暗涌】第五章 凋零的马蹄莲

【暗涌】第六章 死亡边缘

【暗涌】第七章 湄公河的水椰林

【暗涌】第八章 马来西亚的比东难民营

【暗涌】第九章 喀布尔的风筝

【暗涌】第十章 婚礼

阅读更多章节请关注“二湘的六维空间”,回复“暗涌”

暗涌


第十五章  月月


开完会,回到自己小小的办公室,已经快三点了。他坐在那,觉得空气里有一种诡异的像海底的海星一样的东西凌厉又清晰地蜇着他的心,一阵又一阵。他总觉得今天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电话响了,是翊欧的声音。


“路演做完了?”她问。


“嗯。”他说:“效果不太好。”


“别想那么多。今天是星期五,别忘了把月月备用的换洗衣服带回来,” 


他的心跳猛烈地加速,“月月!”他想起来了,他今天早上根本就没有把月月从车里拿出来!那个该死的电话!那个挨千刀的牙医!他按掉电话,从座位上跳起来,往楼梯间奔跑,上帝啊,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保佑小月月!他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他的心跳得似乎下一刻就要从他的心腔里蹦了出来!电梯终于上来了,他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站进去,脚在发软,忙扶住了墙,墙上是一面镜子,他看到的是一张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旁边两个白人看了看他。“Are you ok有一个问。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电梯刚到一楼,他已经箭一般地向停车场奔去。


“上帝啊!菩萨啊!月月!你一定要没事啊!”他在心里吼叫着。或许,或许,哪个陌生人看到了她,把窗户砸碎了,他又一次在心里祈祷。


他已经冲到了他那辆暗绿色的车子旁边,车窗没有被砸碎,没有,隔着玻璃,他看到了坐在儿童车座上的月月。 他一把拉开了车门,月月头耷拉在一边,一动都不动。他颤抖着把手伸到了月月的鼻子下,气息全无。


“月月!!”他吼叫了起来,像是原始森林里的黑猩猩在咆哮。天上的太阳发射出无数道利剑,每一道都直戳他的心窝。


他的意识已经丧失了,他在某种本能的驱动下拨打了911。


那边的接线员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女儿….. 她…...在车里…...一整天......”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整句,而是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着,词不达意地说着。


“车里?她还在动吗?”


“......”


“她还有呼吸吗?”


“......”


“她怎么了?”


“她死了......”他的声音低的只有他自己听见。


他的手机响了,是秦翊欧的电话。“你来我公司吧,现在,马上。”他说完这个就挂了电话,站在太阳底下,像一条马上就要晒干的小鱼,没有一丝生气。


很快,他听到了警车和救护车刺耳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警察过来的时候,他几乎就要晕厥。胖警察扶住了他,把他扶到警车里。他被警车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的心理治疗科。他暗自有一丝庆幸不必马上看到翊欧。他不敢见到她,不敢。她是多么爱这个孩子。她怀孕之前两个人关系并不是太好。如果不是这个孩子,也许他们还会分手。那天翊欧打电话告诉他有了,他心里高兴万分,父亲,自己就要做父亲了。“你,肯定是会要这个孩子吧。”他试探着问。


“当然。”她说:“哪怕我自己一个人带也要。”她总是这样,要强得很,说话往狠里说。他松了口气,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觉得这个孩子大概是上帝的旨意,也许是上帝希望他们再一起走下去。


那一年倒是两个人关系最融洽的一年。她不再抱怨他对她一点也不关心,他也觉得她不如以前那样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了。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已然让她充满了爱,不仅是母爱,而是发散到更广范围的一种爱。他感觉到了那种爱。他们一起去挑选孩子睡的小床和各种被褥。她偶有硬气或是发狠的话,他也当作没听见。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是他剪的脐带,他有些怕,闭着眼就剪了,然后他听见哇哇大哭的声音,响亮极了。翊欧躺在那,蓬头垢面,博士伦也没戴,戴着副眼镜,脸有些浮肿,不美,一点也不美,可是有一种光彩,眼睛里的光彩让他心动。


那天晚上是有月亮的,一弯新月镶嵌在黑蓝蓝的夜空,那蓝黑的底衬托得月亮愈加清亮如水。他想起了父亲给他的一个弯月一般的玻璃瓶子,父亲说这个瓶子里装着一个月亮,月亮是个魔术师,你摇一摇,只要你足够心诚,月亮就会满足你的愿望。可是他后来居然弄丢了那个玻璃瓶,就像弄丢了月月一样。


“这个孩子就叫月月吧。”他跟翊欧说。翊欧也看到了那弯皎洁如水的月亮,点了点头。月光浸洇着人间,照在小婴儿的脸上,她那小小的面孔上便有了一种朦胧的光芒。


专业照相的人给他们一家三口照了不少相片,放在电脑上给他们看。他们原来没想买那套相片,可是月月那么可爱乖顺,翊欧的光彩也让她特别的温柔,和以前那个倔强甚至是有些强势的她全然不同。他们临时决定买了那一套相片。


月月是个好孩子,除了刚生出来有黄疸,其他都是好的。八个月就能睡整觉,一岁就开始走路,就是说话晚了点。前一阵才刚刚会喊爸爸妈妈。他第一次听到她喊Daddy,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那个小小的自己,站在泥地里,像是站在荒野里,周围一圈人,没有一个敢看他。他的泪水涌了上来,自己也做了父亲了。似乎只有当女儿喊出爸爸这个字,他才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而如今,这个上帝的天使却再也不会喊爸爸了。他的心开始发疼,“月月!月月!”他对着面前护理中心的护士喊,心里开始一阵阵揪着疼。原来疼痛也是要延时的。现在,这疼终于起了劲道,开始在他每一个细胞里膨胀,他整个人被这疼浸泡着,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他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很快就会有人把他从梦里推醒。但是不是梦,三天三夜,他根本就合不了眼,他根本就没有入睡,连梦的影子都没有。


三天后,护理中心的人把他送回他们的房子。翊欧和另一个朋友也在那。她这三天也没有住在这,而是住在一个朋友家。她没有办法一个人面对这座房子。到处都是月月的印记。她的学步车,她的拼图,她的小床,她的相片。翊欧没办法面对,现实太残酷了,比所有她看过的故事都要残酷一百倍。这次回来,她是来找几个孩子的玩具。殡仪馆的人说可以找几个孩子喜欢的玩具一起火化,让那些玩具一直陪伴着她。


她看到贵林进了门,她想冲上去掐死他,她的眼睛里都是恨。但是她坐在沙发上,居然一动也动不了。那个朋友跑到楼上的房间去收拾一些物件,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很久,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他身体一阵阵发麻发疼。他想,如果她来打他一顿,他估计还好受些,或者,骂他一顿,她是个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的人,她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他觉得她的眼睛像是两把刀,一点一点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 


葬礼那天来了不少人。他现在的同事王伟平,还有他以前的同事。很多人是从网上看到的新闻报道。他看到殡仪馆正面墙上那个硕大无比的十字架,差点没跪下去。他后悔自己没有信教。如果是那样,上帝一定会在那天早上提醒他,提醒他想起车里的月月,或者提醒他停在停车库里,而不是外面。又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痛彻心扉也无人倾诉。他会跪在神的前面,请求上帝饶恕自己,或者是用某种方式惩罚自己,无论哪样,他都会好受些,而不是现在这样任疼痛一点点煎熬自己没有灵魂的躯体和几乎是空白的脑子。


殡仪馆大概是世界上最接近地狱也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大厅的光是微暗的,里面的空气是滞涩和沉郁的。他觉得任何人只要一年参加过几次葬礼都会得抑郁症。太压抑了。他觉得那大厅里的沉郁也被他吸了进去,而且加倍地作用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办法看鲜花丛中月月那张相片,相片还是不久前她生日在照相馆照的,她穿着漂亮的泡泡袖的白裙子,坐在一个白色的小沙发上,笑得那么无邪,笑得像个天使。他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给她穿白色的裙子。白色,是纯净的颜色也是虚无的颜色。白色,是可以把有变成无的,那是种该死的颜色,有巫术的颜色,是月亮的颜色。月亮是个魔术师,现在,它把他的女儿变没了,就那么一刹那间就变没了。


翊欧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又或者说是个好强的女人。她的眼睛是红的,但是她不哭,站在那和每一个人道别。她甚至脸上还有一丝似有所无的微笑。他疑心是不是看错了。有一个老女人走到她面前,“可怜的孩子。”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捂着嘴走开。翊欧嘴角抽动了一下,依然对着空气挤出了一个笑。当最后一个来宾和她说了话之后,她站在那,扶住了旁边的凳子,站在一边的他忙上去扶了她一把,她狠狠地把他的手甩开,然后跌坐在长凳上失声大哭了起来,她哭得毫无节制,整个身子都在抖。他终于读懂了那微笑,那是一个人在楼去人空前全盘崩溃的微笑。


葬礼当天的晚上他想打开电脑,但是他不停地输错了密码,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他只好重新启动,再次输入,一次,两次,三次,他还是输不对,他心里发冷,手发抖。他试了足足十分钟,最后一次终于对了,他趴在电脑桌上,终于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请了一个月的假,他跟伟平说,他不要工资,他知道这个小公司也是岌岌可危,那天他做路演的那家公司没有给他们钱,意料之中---他们那天看起来就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也是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自己碰上了这么糟糕的事情,老天能给他一点安慰呢。伟平还是坚持要发工资。贵林说那就给一半吧。


那是他一辈子过得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他不知道警察会不会起诉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送到监狱。


警察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仔细询问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他只好逼迫自己电影倒带一般回忆每一个细节。那天早上是翊欧把月月放在儿童座上的。她确信安全带都扣好了,在月月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她跟他们说再见。他那天满脑子都是要命的路演。路上月月出奇地安静,一声也没做。然后就是到了公司,那个该死的牙医打来了电话,把他彻底地弄走神了。接着就是一上午的路演和一下午的会。他一直觉得魂不守舍,却一点也没有想起月月。


有感兴趣加入《暗涌》读者群的朋友可以加群助理二木的微信:linjianhua637353

点击阅读更多文章

【暗涌】第一章 喀布尔的白梨花

【暗涌】第二章 穿月白衬衫的女子 

【暗涌】第三章 埃塞俄比亚的咖啡

【暗涌】第十三章 第二次谋杀

【暗涌】第十四章 硅谷的夏天

阅读更多章节请关注“二湘的六维空间”,回复“暗涌”

黎曼危机  by  宝树

黎曼的猫 by 北星

冯唐:哪座城市适合终老?

聆听王菲,这跨年的冷暖人生


二湘作品目录

《暗涌》:简介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狂流》:  朝圣的路  创作谈  原型  诺澄书评 木蓝书评   学者书评  广州日报访谈

玉观音系列小说:狂流    摩羯座的爱情   绿色之恋  重返2046  一步之遥  白的粉  距离   我的名字叫玉溪   我的名字叫玉泉

残月系列小说:夏至的梅里雪山  阿飞的故事  彩虹之上的火车  珍珠

书评:格非  刘慈欣  李翊云  冯唐   安妮宝贝   苏炜  刀尔登   严勇   诺澄  飞鸟集  李录   芳华  

影评:爱乐之城  神奇女侠   七月与安生  长城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无问西东 太阳照常升起  西虹市首富

散文: 北大的嘘声 管维新  当兵记   印度舞   猜火车  纽约记  秋天  新东方   聆听王菲    韩寒代笔    夏天  真实生活  31楼  爬山  大裂 李健完美坚持  抽烟  城里的月光  我的故乡  元宵节 白眼  尔湾游民危机  二湘2017创作总结  洛杉矶天文台  华夏文摘老作者  失恋指南  告别德州   青年作家奖   朱令铊中毒  不是读书人   告别虎爸虎妈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